包括人,包括天空,也包括這裡的麻棟樹,一切沒有變改。
彭述預先在T城的S旅館訂了房間。
S旅館在城西,座落T城最繁鬧的依士頓大馬路旁。一個單人間一晚要五百五十元。彭述在網上預訂的。手續完成後,不消十分鐘,手機便收到確認的短訊:
「謝你入住S旅館,你訂的是單人間,入住的日期是15/9-16/9。為了確保你的旅途愉快,你的房間會保留至晚上6時。」
彭述每次到T城,都會下榻S旅館。因為這裡鄰近侯沙活區。侯沙活區是S城的舊城區,樓房一般只有五、六層,馬路兩旁樹木多。有一種叫麻棟的,樹身高,枝條搖曳生姿,開花時馬路上會瀰漫著淡淡的木香。而艾蜜莉就住在侯沙活區的第三街一棟房子內。她的陽台外,左右各有一株麻棟。
因為公司業務,彭述每兩星期會來一次S城與客戶見面。去年秋天,他約的客人沒有來,卻在一家咖啡館內遇上艾蜜莉。艾蜜莉穿著一襲米黃的碎花裙子,從咖啡館走出來,碰上彭述。當時她手上端著的蜜糖咖啡上,一隻金黃晶瑩的蜜蜂圍繞著杯子,糾纏不去。艾蜜莉顯得有點不知所措。
「我替妳拿吧。」
「謝謝你!」
彭述把咖啡放在路邊的桌子上,但蜜蜂仍然在咖啡杯上繞圈子。咖啡上的奶沫是一塊羊齒植物葉子的圖案,如樹上的一片葉子,落在咖啡上。最終,那頭蜜蜂停歇在咖啡杯口,翅膀顫顫抖抖,像在試探咖啡的味道。彭述坐下來,把手提包內的 THE ECONMIST 拿出來,朝空一揚。蜜蜂隨之失去踪影。
艾蜜莉卻因此在彭述的對面坐下來。
「真的謝謝你!」
「不客氣,快喝吧,和暖了的Cappuccino,咖啡豆的香味會逐漸減少。」
彭述在高新科技園的才宏公司上班,是研究雲南南部山區的生物能源開發技術。行業偏而專,能和他溝通的朋友一個都沒有。自從認識了艾蜜莉,彭述出差來T城便不感到寂寞了。S旅館,也是艾蜜莉給他推薦的:「這家旅館古舊但保持典雅的味道,況且我喜歡大門口前的一排麻棟樹!」
彭述曾造訪艾蜜莉的住所。他們慢慢沿著石梯走,石欄外的陽光影子在狹窄的水泥牆上轉移著。推開大門,艾蜜莉直接把彭述帶到陽台,興奮地說:「你看,這裡到處都是樹木,尤其是麻棟,整個空間都飄浮著自然的氣息,木香,蜂蝶飛舞,還可以看樹丫上的月亮,就好像回到十八世紀的古舊城區。」
彭述立在陽台,前面的麻棟樹頂有砸落的鳥聲傳來。舊城區的天空開曠,暮色開始蒼茫。看著新城區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群,後面傳來艾蜜莉的聲音:
「是,就這樣站著,望向那個有蒼鷹盤旋的樓頂,是了,不要動……」
咔擦。
這張相片彭述已經收藏在他的私人筆記本內,製成了牆紙。艾蜜莉是專業攝影師,她把年屆四十五的彭述的風塵味道,如微塵般都清晰拍了下來。此後彭述來T城出差,便成了他與艾蜜莉見面的約定。
有一次彭述直接來到艾蜜莉的住處。他推開大門,房間內空空蕩蕩,只有那些攝影器材分佈在各個角落。當他正全神貫注地審視著牆上吊掛著的相片時,冷不防浴室的門推開,艾蜜莉只披著一件像蠶絲般的浴袍出來。自此之後,彭述方曉得,艾蜜莉小腹上佈滿了脂肪裂紋。
後來,T城的侯沙活區曾因為一種傳染病,把港口和車站關閉了。彭述因此和艾蜜莉有三個月沒見面。
九月十五日,六時過後,S旅館那個單人間仍空置著,芥末綠的窗帘子靜靜地懸掛著。在第三街那排棟麻樹下,一個背著背包,提著攝影機的女子走過,朝海濱的方向。這個季節 ,季候風帶來了北方的海鷗。
麻棟樹幾片葉子、幾片葉子的隨風落下。包括人,包括天空,也包括這裡的麻棟樹,一切沒有變改。